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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中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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驚中毒

落日熔金, 院中染金。

慕氏坐在檐下,她瞇著眼看著天邊的金黃,神色有些恍惚。

“發什麽呆呢?”湯弦湊了過去, 順著她的視線看去,倏忽, 他輕輕一笑:“晚霞很美。”

他轉過頭來, 盯著輪椅上的人,笑意明盛了兩分:“人更美。”

慕氏翻了個白眼,嘀咕道:“年紀大了,人也瘸了,美什麽美。”

不等湯弦再開口,她伸手招呼玲瓏過來,準備去外院兒看看。

也不知道她們忙得怎麽樣了。

湯弦依舊站在檐下,他看著妻子遠去, 神色忽然變得哀戚, 他又看向天邊的晚霞, 只覺綺麗燦爛的晚霞, 也變得苦澀灰敗。

不知站了多久,直到福叔走過去,見他還是呆楞楞地看著晚霞,一動不動。

“老爺,老爺。”福叔喚道:“快入席了。”

湯弦回過神來,哦了一聲:“就來。”

福叔見他臉色有些白,不由擔心道:“老爺可是身子不適?臉白得嚇人, 不然, 讓香杏來瞧瞧吧。”

湯弦用手搓了搓臉:“不妨事,不妨事, 就是風吹的,再別說這樣的話,今日是寶兒的生辰,她高興,不要說這些令她擔憂的話。”

福叔只得作罷。

主仆二人往前院兒走去,湯弦在前,福叔在後。

福叔的目光原本是看著前方的,直到前邊兒的人步伐趔趄,他才一臉驚疑地往下看——

湯弦穩健的步伐,竟變得虛浮,他身子搖搖晃晃,險些要摔倒。

福叔大驚,下一刻,湯弦身子一歪,眼見著就要摔倒,他趕緊上前,將人扶住。

才碰到人那刻,福叔差點落下淚來。

以前的湯弦,是白白胖胖的,臉上總是帶著笑的,總是溫和的。可福叔扶著他時,只感受到硌人的骨頭,硬生生的,突兀又嚇人。

福叔不明白,他怎麽變成這樣了?

“我去叫香杏來!”他將湯弦攙扶至檐下的石梯後,連忙就要轉身去找人。

“別去......”湯弦拉住他的衣袖,語氣虛弱,可拽著福叔衣袖的手卻緊緊不放:“別去,回來,回來聽我說......”

......

晚霞愈發燦爛,院兒裏的人聚在一起,都很高興。

湯弦看著連夷手上的魚,又看了看自己正在切的肉,嘿嘿一笑:“可以把肉串上去烤。”

慕氏瞪了他一眼:“行了,還有好幾條魚要大郎烤,你作甚給他添活計。”

連夷說道:“多兩串肉也無妨。”

湯寶兒和香杏坐在一起,笑著說著話,姿態親昵。

今晚仍是吃撥霞供,這是湯寶兒點名要吃的,她說天冷,大家湊在一處吃撥霞供,才暖和。

鍋裏咕嘟咕嘟冒著泡,鍋開了。

“快吃快吃。”湯弦笑瞇瞇道:“一會子天就黑了。”

慕氏拿起碗筷:“是該早些吃,吃完去屋子裏烤火,烤紅薯栗子吃。”

“聽說三叔還預備了煙火。”連夷笑:“寶兒早早就開始期待了。”

湯寶兒點點頭:“是啊是啊,爹,你是怎麽搞到煙火的?”

湯弦把肉裝盤,他坐在慕氏旁邊,給她夾菜:“你爹我,本事大著呢。”

慕氏:“吹吧你就。”

幾人都笑了起來。

連夷烤好兩條魚,率先給兩位長輩遞去。

“我們倆吃一條就行。”慕氏只接過一條魚:“你也趕緊來吃。”

連夷應了一聲,將剩下一條魚遞給湯寶兒。

湯寶兒接過後,又拿給了香杏,香杏猶豫片刻,道過謝接下了。

連夷烤好兩條魚後,一條給了湯寶兒,一條給自己留下了。接著,他就要來烤肉串。

“你快來吃。”湯寶兒吃了一會兒,腹中有食。她奪過肉串,催促他:“你快去吃,我來烤。”

連夷欲反駁,被她瞪了一眼,便不敢說話了。

湯弦笑著低頭,拿過寶兒手上的肉串:“去去去,讓你來烤,肉都被你烤成黑炭,哪裏還吃得了。”

寶兒嘴硬:“哪裏那樣誇張,我沒那麽笨的。”

說什麽也不能讓長輩來動手,連夷作勢要勸阻。

“你們就讓他烤吧。”慕氏笑吟吟說道:“他今兒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,搶著幹活,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活計都要幹完似的,也沒人給他搶。”

“那就讓爹烤吧。”湯寶兒拉著連夷坐下,她哼了一聲:“爹之前在外面待了那麽久,也不管我們,就罰他給我們烤肉吃。”

慕氏點頭:“是該罰。”

湯弦只顧笑,頭也不擡:“行,我甘願受罰。”

吃飽喝足後,幾人回了屋子。

慕氏很高興,今日是她斷腿後,最開心的一日了。

湯弦蹲在她身側,見她面上笑意不斷,心裏發酸泛苦,但他面上不顯,只笑得寵溺又欠揍:“今兒這麽高興啊?我瞧你笑得褶子都多了幾道。”

“你怎麽說話呢?”慕氏瞪他:“女兒生辰,我自然是高興,難不成,我還要板著個臉不成?”

湯弦連連點頭:“是是是,夫人說得對。”

“有點冷。”慕氏支使他:“你去給我拿毯子來。”

湯弦說好,他起身來,扭頭就要去拿毯子,誰料——

他突然“嘭”地一聲栽在地上,臉色白得嚇人,嘴角有血溢出,定睛一瞧,那血竟是泛著黑!

慕氏嚇了一跳,她在輪椅上急得不行,著急忙慌間,她亦是“嘭”地一聲從椅中跌落。

聽見動靜的琉璃連忙進屋查看,見此情形,嚇得她差點驚叫出聲,她下意識就要叫人,湯弦忍著渾身劇痛開口:“別……別吱聲……”

泛黑的血不斷從他口中溢出,浸透了他的衣領。

琉璃先是將慕氏扶上輪椅,接著,她又把湯弦扶起來坐下,打了熱水來給他凈面,只是衣領上的血,卻暫時無法洗凈。

做完這些,琉璃又倒了兩杯熱水,給這夫妻二人遞去。

湯弦喝了好幾杯熱水,強行壓下了周身的劇痛。

“這事不許外傳。”湯弦看向琉璃:“當做什麽也沒發生,知道嗎?”

琉璃看向慕氏,一臉無措。

慕氏沈默片刻,擺擺手:“聽他的,你先出去吧。”

方才還和諧溫馨的氣氛陡轉直下,變得粘滯滯澀。

“是怎麽回事?”慕氏率先開口:“是在外面的時候,被哪個相好的下的毒?”

“阿清。”湯弦捂著胸口,他痛苦的閉上眼:“我命不久矣。”

慕氏嘴唇開始顫抖,臉色也很白。

“這是一根毒箭,是我替恭王擋下的,我找了很多大夫看過,這毒,無藥可救。”

湯弦虛弱得都不能坐直,他趴在桌上,眼皮重得睜不開眼:“恭王遇刺時,我恰好在他身邊,當時腦子一熱……就……就替他擋了……”

“我想,既然擋了,不如就挾恩圖報。”

又有黑血從他嘴角不停溢出,慢慢在桌面匯聚了一大攤血,桌子盛不下,有的浸透了他的衣裳,有的往桌沿流去,滴答滴答砸在地上。

“那日,我看見寶兒,她站在街上,在哭。”

“寶兒在哭,因為大郎入獄。”

湯弦眼眶發紅,豆粒大的眼淚滑落眼尾,沒入鬢邊:“我聽說,她還求去了井家,那個她避如t蛇蠍的井家,跪了兩日,膝蓋都腫了,懸壺堂的人說,再跪下去,她膝蓋就廢了。”

“作為父母,卻不能為子女撐起一片天,那叫什麽父母?作為父親,我應當是家裏的頂梁柱。”

“我挾恩圖報,讓恭王給官府施壓,讓官府放人。”

“這樣,我這一條命,也算是,死得其所。”

湯弦沒敢看慕氏,他閉上眼,聲音嘶啞:“不要告訴寶兒,今日是她生辰,她該高高興興的。”

“親朋在,心上人也在,她今日很高興,我不想讓她難過。”

慕氏眼裏閃爍著淚花,眼淚無聲落下,她咬著後槽牙,一聲不吭,扶著輪椅的手發白,手背青筋暴起。

良久,她擡手擦了擦淚:“你還有幾日好活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湯弦拿衣袖笨拙地擦著嘴角,他眼睛微彎,竟是在笑:“總之就這幾日的事了,具體哪日,看閻王爺的心情。”

“我死後,你帶著寶兒改嫁吧。”

“老太太去後,我們便要分家了,哥哥嫂嫂不是好相與的,你和寶兒,會受委屈。”

“我叮囑過大郎,讓他好好待寶兒。”

“大郎是我們從小看著長大的,他是好孩子,他會待寶兒好的。”

“阿清,我唯一對不住的,便是你了。”

湯弦聲音開始哽咽:“我……”

“嘭”地一聲,門被人從外面踹開。

門外站著眼眶紅腫的少女,她淒厲出聲控訴:“爹真是太會演了,這麽好的演技,該去戲園子裏當差才是!”

“只要不告訴我,我就不會難過嗎?”

湯寶兒緊緊盯著趴在桌上的男子,曾經抱著她走過大街小巷的男子,會替自己遮風擋雨的男子。

這是她的父親。

“寶兒……”湯弦張了張嘴想說什麽,豈料一張嘴,便哇的一聲嘔出一口黑血,觸目心驚。

湯寶兒強忍淚意,不敢再看,她微微側身,目光落在地上,語氣不容置喙:“即刻回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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